a335813582 发表于 2024-10-10 17:53:56

《午后的舰上阳光》BY 严亮 【完结】

(1)


我是一名枪炮手,枪炮是舰艇左舷37炮。
没当兵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051型驱逐舰就是咱们国家的第二代导弹驱逐舰。还是从支队的军史馆那儿才弄明白,咱们国家第一代舰艇都是从前苏联那儿买回来进行改装的。所以说,现在这第二代,可以说是由国家自己研制的第一代。我不知道现在还算不算是主力战舰了,因为有新型舰艇环球远航什么的了,或许它们才算是吧。
尽管是导弹驱逐舰,但我从上舰开始,一直就没看到过导弹发射的场面,但我想,总有一天会看到的。

此刻,我就坐在自己的站位上,海上没有一丝风。
阳光悠闲地洒在海面,粼粼波光如春的霓裳。海鸥振动着双翅在空中优美地划着孤线。如果是一直坐在这里,就会偶尔看到不知名的鱼儿应该是很兴奋地从水底蹿出来,在海面的波光中跃起,鱼的身子连带起一串的水花,特别晃眼。
看着舰桅那儿不停旋转的雷达天线,其实是风,但我却总觉得有,因为我觉我能看得见,并且能够闻得着。
刚上舰的时候,因为有些晕船,特别怕有风。
后来出海的次数多了,我却喜欢上了风。我喜欢舰在狂风中穿越,用支队政治部的干事在主持晚会的时候常常用的词,叫驰骋蓝疆,对,驰骋,这个词的发音好像都与那种大风中舰艇穿浪而行的感觉相吻合。我也喜欢舰在和微风中微微摇漾,因为那样,会让我觉得和身上的水兵服很搭调,有那么一点点浪漫的意味。比如说,我觉得那种舰艇在微风中的感觉,有一些像华尔滋,惬意的,柔美的。
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这种有阳光的周末,自己一个人坐在战位上,看这似有似无的风儿在海上轻轻掠过,在舰上悄悄穿梭。

我的战位,就是刚才我说到的37炮,在舰的两舷都有,我的这一门炮是舰的左舷。舰炮的周围有一圈低矮的钢板,大约围住一个平方米左右的空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空间有点像一只鹰,栖息在舰舷似的。两个炮管就从这个空间中冲天而出。这炮管,大概和我的胳膊一般粗细吧,均匀而有力度。舰艇保养的时候,我经常把炮管擦拭得锃亮,看着它在阳光下闪着青幽的光辉。炮管的正后方有一个座位,这就是枪炮手的座位,出就是我常常坐着的地方。
“战位”,这个词其实有挺有意思的。我经常将这个词拆开来,“战”应该归于武器,归于战火,战争,归于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血腥与残忍吧,而“位”呢,应该是宁静,是详和,是一个坐享温馨的支点,一个存放平常生活的位置。所以说,汉字的词汇是奇妙的,就这样一个“战位”,便有了战争与和平的统一,残忍与温馨的对照。
我喜欢战位,还因为战位能完全地将我与人群隔开。

除了集合点名和一些例会之外,我很少与大家在一起。刚刚上舰的时候,我也想改变自己,想和大家融在一起。但渐渐地就发现自己的努力几近徒劳,于是就更少说话了。训练的时候,他紧张高效地动作。闲暇时,就让大脑空白下来,看着大海,或者数海鸥,我喜欢看海鸥在湛蓝与海面上飞翔的样子。
时间久了,大家也都觉得我是不是有些孤僻,有的人还在背后说,他可能精神上有问题的,这些我都知道,不过我仍然不想去解释什么,想去改变什么,又有什么好改变的呢,我喜欢这样被他们远离,喜欢生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或者他们那么说,也有他们的道理。

我在地方上的音乐学院读到大二,母亲因为肾衰竭,丢下了我,去和几年前已经在天堂等她的父亲团圆。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在想什么,反正只有空白,一种巨大的难以填充的空白,因为我清晰的感觉到,我的脑子里所有的一切,思维,意识,两年的大学光阴,都已经停滞了,甚或是消失了。因此,我不知道说话还有没有什么意义,甚至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了。
到下个学年的时候,我从空白中走出来,但是对于五线谱,对于贝多芬,对于巴赫,对于胡桃夹子天鹅湖,甚至对于那一场曾经来过的爱情,都已然恍如隔世。

突然想到了当兵,想到了去海军。
我体检的所有程序完全合格。
政审的时候,接兵的那位参谋似乎是特别同情我的身世,因为这从他的眼神中我可以感觉出来。我是男大新兵,放弃学业去当兵,在部队是较为欢迎的兵员。让我决定到部队,可能也因为当时刚刚知道的一个政策,就是服完兵役可以继续回去读大学。

对了,作个自我介绍吧,我叫丛彬,海军某支队某驱逐舰的枪炮部门战士。
第二年兵了,但在舰上,仍然是新兵。

Taytay000 发表于 2024-10-10 18:01:16

(2)


舰上管战士的宿舍叫“住舱”。
我所在的住舱靠近舰的前半部,从舰艇甲板往下两层。
这也是一个很狭小的空间,住着十几来号人。床铺有点像火车上的硬卧,比那还稍稍要窄点儿,也分上中下铺,不同的是每一层铺面的两角都有个金属的链子,不睡的时候,将三层床面收挂到舱壁上,这样可以节省白天住舱内的活动空间。
晚上睡觉的时候,上下床铺之间的距离很小的,如果从上铺伸出手去,完全可以摸得到上铺平躺的身体。
兵龄短一些的一般都睡在上铺或者中铺,我就睡在中间的一层。睡觉的时候,我倒没想过伸手试试能不能摸到上铺,因为我的上铺是空出来的,没人睡。
我喜欢侧身的时候偷偷看对面每一个铺上的身体。刚上舰时,正好是夏天,我们这种老型舰上的空调没有新型舰凉快,只起到些流通空气的作用,一点儿致冷的效果都没有。因此,大家睡觉的时候,都是尽可能的少穿。
舱内很多人都穿部队发的那种宽松的军绿内裤,还系带子的,一开始我嫌这种内裤穿起来麻烦而且难看,领了之后就放到内务柜里,后来穿过一次,才发现这种宽宽的八一式穿起来很舒服,很凉快,感觉就跟没穿内裤似的。
对面铺上,除了靠里的下铺那位三级士官年龄稍微大一些,其他的都跟我差不多吧,二十来岁,昏暗的住舱灯光下,他们裸露的身体有种年轻的张力,宽松的军绿内裤所遮掩的部分也总让人有很多与性感与力量相关的联想。
有时候半夜醒来去方便,我会轻手轻脚的下床。从厕所回来之后,我常常会在自己的床铺前认真地去看这些水兵们。因为床铺窄小,几乎每个人睡觉都很安分的感觉,有的平躺着,有的侧身向着舱壁;有的胳膊悬在铺与铺之间,而有的睡熟了,手却伸在自己的军绿内裤中,感觉是因为床太窄小,手无处可放,只能放在这个部位似的;还有的或许是仍然嫌舱内热吧,将内裤的绳带解开了,褪得低低的,暗暗有些油光的八块腹肌,浓黑的体毛,与舰艇住舱上方错综的机械管道相映成一种风景,这有些像后现代色彩的油画,让重新回到铺上的我不愿睡去。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说我孤僻,或者说有的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内心是需要接近,还是需要距离,但每每夜半这样短暂地立在铺前,看着住舱里每一位战友酣睡的表情,听他们模糊的呓语时,我就会深刻地感觉到自己是和他们生活并且融在了舰上这一个特殊空间里。

可能因为我是男大新兵的原故,舰上出个板报,报个材料什么的,我们部门的教导员总喜欢找我,后来舰政委大概也发现了整天不声不响的我似乎在这方面还有些特长,舰上有什么类似的事,也会安排到我。
八一之前,支队有个黑板报评比,因为有支队副政委打分,所以各个舰都挺当回事的。政委让舰上的文书配合我,说这次支队领导打分,一定要给舰上在支队拿个名次啊。
我的心里也没底,但还是舰首的主炮前面支起黑板,算是开始创作了。到部队以前,高中的时候,还见过黑板报,都是用粉笔写一些精美短句什么的。大学的时候,黑板报就销声匿迹了。但在部队,黑板报好像还挺火的,用支队的宣传科长在后来点评时的话说,黑板报也是基层部队的一块舆论阵地。黑板报的作用被夸大,重视程度被提高,形式就变得很形式主义了,几乎没有哪一块黑板报还是用粉笔在写,大多是用颜料,毛笔在写,有的大字也是专门去外面的打字店里刻好了的拿回来粘到黑板上。所以我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回归板报本色,不管是字还是插图,都用粉笔进行。文书说,对对对,我也觉得你的想法很好,就说他还有点事,离开了前甲板。

我大致设计好了格式,就往黑板上写内容了,我对自己的字比较自信,但是画图就有些勉强了,特别是用粉笔,总觉得画出来的东西不够美观,这可能也是大家出黑板报都喜欢用颜料的主要原因吧。文书的房间里有颜料的,但我不想放弃自己的想法,仍然坚持用粉笔,因此,画了擦,擦了画,总不满意。
就在我对着黑板郁闷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说:“我来试试吧。”

li906263094 发表于 2024-10-10 18:07:01

(3)


这是张很平常,特别邻家的一张面孔,算不得帅,但觉得挺亲切。站在我身边,眼神像是在询问我需不需要他的帮忙。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知道他是舰上观通部门的信号兵。
因为观通部门搞训练的时候我见到过他。
当时,他就站在离我战位不远的上方。舰艇指挥室的外边,按照观通长的要求进行手旗旗语训练。
鲜艳的三角形手旗在他的手中上下翻飞,动作干净而利落。第一次看他们训练的时候,我记得就是正午之后,由于舰上的副长要考全训,所以他们观通部门利用中午的一小段时间插空训练。
当时,午后的阳光正从他的身边穿过,像剪影似的,我看不懂他的旗语,远远的,也看不清他的面孔,但是那个在舰艇高处的身影,那阳光中的旗语水兵,却让我第一次特别具象地感受到了海军,感觉到了水兵那种飘逸和刚劲相揉合的美。

我没说话。
尽管还不知道他能否帮我完成,但在心里已是很感激了,不过我好像不擅于将这种感激表达出来。或许这就是大家以为我孤僻不合群的原因之一吧。
我将手中的那本装饰图集递给他,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把黑板前位置让出来给他。
他接过图集看了看,然后用粉笔在黑板上空出来的地方勾勒出一个大概,动作很熟悉的样子。
我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他的个头和我差不多高,白色的短袖夏装扎在蓝色的水兵裤里,肩宽宽的,腰窄窄的。

“帮下忙!”就在我看着有些后脑勺有些发呆的时候,他说。
他让我和他一起将黑板从架子上取下,平放在甲板上。
我正纳闷他要做什么呢,他像是有些故作神秘地用胶水在他刚才画的轮廓上厚厚地涂抹了一层,然后起身从他的兜里掏出一把小的瑞士军刀,打开,接着又蹲下来,从粉笔盒当中取出一支彩色的粉笔,用军刀轻轻的刮着粉笔,落下的粉尘粘在他刚才涂抹的胶水上。大约三五分钟,粉尘已经覆盖了刚才画的轮廓。他放下军刀和剩下的粉笔,趴在甲板上,水兵裤裹着翘翘的臀部正好朝向我,感觉那姿势像有些像西毒的蛤蟆功。
他狠狠吸了一口气,朝黑板上那些粉尘吹去,粉尘扬起一团白雾。
他又一连吹了好几次,没有胶水的地方空出来本来的画面,而有胶水的地方彩色的粉尘仍然牢牢的粘在黑板上,眼前是一个很立体的驱逐舰的图饰凸显在黑板上。
我在心里暗暗叫绝。
他站起来,用手抹了把手里的军刀,收起来,又鼓着腮帮子朝那瑞士军刀吹了口气,很宝贝似地放进兜里。

我和他又一起把黑板抬回到架上。
整个板报因为他的这幅图而变得增色不少。
我想说谢谢他,但就是没有说出口。

“你叫丛彬吧?”
“是。你怎么知道的?”
“都在同一个舰,一个灶上吃饭的弟兄,知道个名字不是很正常吗?”他一边用手轻轻地擦了擦黑板上那幅图边一些没有被吹去的多余部分的粉尘,一边微笑地说。
“而且我还知道你当兵之前上过音乐学院。”他又说。
“呵呵。”我不知道应该跟他说些什么。
刚刚上舰的时候,我似乎与别人交流有一种困难,我不知道这种困难是不是来自于母亲去世后那一段时间大脑的空白。
“是不是学音乐的人都不怎么喜欢跟别人讲话啊?”他歪着脑袋,微笑地看着我,笑容当中有些坏坏的感觉。一样的短发,一样的真诚,那一瞬间坏坏的微笑像是唤醒了我的记忆,曾经深深爱过却远远离开,已经遥远了的记忆。
“我知道你是观通部门的。”
“对,观通部门余大可,叫我大可就行。”
“谢谢你啊,余大可。”
其实很简单的一句感谢在心里转了好几圈,终于说出来了。

数九寒冬 发表于 2024-10-10 18:10:02

(4)


习惯有时是可怕的,但有的时候,却又是幸福的,或者说当某种习惯已经成为自己驱散郁结的唯一方式时,习惯已分不清是自己的刻意,还是无意。当兵一年半多,我已经习惯忘却那些不幸的一切,而渐渐地习惯于甲板,习惯于舷窗,习惯于水密门的开法,习惯于住舱窄窄吊床里的梦乡。

刚上舰的时候,我就对吃饭特别不习惯。
因为舰上没有餐厅,出海的时候,在舰甲板上,不出海的时候,码头就是餐厅。
到了吃饭时间,各个值日在码头的地面上铺好餐布,打来饭菜,大家有的蹲在地上,有坐着马扎,就开吃了。
一开始,伙食再好,我只要一蹲下,就什么胃口全没了,感觉一帮板寸男人或蹲或坐地围在码头上,特别像是劳改的犯人到了开饭的时间。
后来习惯了,我也能坐在码头上,看远处海上的渔船飞鸥,看着近处战友的狼吞虎咽,并且觉得这么吃饭也挺有趣的。

这天午饭的时候,在码头上刚坐下来,我看到了放在舷梯口还没被抬到支队礼堂参加评比的那块黑板报,越发觉得余大可的那幅插图真的不错,应该是整块黑板的亮点。
这个余大可会不会和我一样当兵之前上过大学,或者是学过美术专业什么的,没有一定的美术基础是断然出不来那种效果。
想到这,我四周看了看。
余大可就在离我不远处,两腿分开地坐在地上,胳膊肘儿支在膝盖那,手里的不锈钢餐具正好迎着亮光,一束光特别刺眼地晃过来。
他一边吃着,一边好像和他们班的人正在讨论空中加油什么的。
嘴里还没咽下呢,就开始嚷嚷着反驳起别人的观点,我特担心会不会有米粒什么的从他嘴里面蹦出来。争论的时候,他的面部表情特别自信,有些傲傲的。他是那种单眼皮,跟别人说话的时候,眼睛好像在努力地瞪着,眼角微微地有些上扬。几乎是贴着头皮的短发很利索。
以前总觉得舰上是陌生的,每一个人都与我无关,只对一个人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这种状态更为习惯。而这一刻,突然觉得眼前的这张面孔与码头上其他的每一个人似乎有一地不同之处,但我又不知道这不同的感觉在哪里,或是说至少我发现了自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注视着他。

快吃完的时候,一辆捷达从港区那边驶过来,就停在我们这个泊位边上。看样子是到我们舰上来办什么事情。
因为是露天在码头上吃饭,而且餐布餐具什么的都是平铺在地上,所以大家都特别反感这个时候有补给车或者是上级什么其他的车辆从我们边上驶过,车子驶过的扬尘大概是一个方面,更反感的可能大家都会想当然地联想到他们也许的花天酒地,胡吃海喝,而我们却连个挡风遮日的餐厅都没,就觉得不对劲。
从捷达里面下来三个人,走在前面的支队参谋长我有印象,因为和我们舰一起出过海,后面跟着两个年轻人,一个帮助参谋长拿着公文包,后面还有一个还挂着学员牌的,应该是刚刚毕业不久,特拘谨的样子。长着一张惹人怜的娃娃脸,白晳的感觉,让人觉得不是太像一个军人。看着坐在地上吃饭的我们,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似乎非常不可思议的感觉。
走上舰桥,参谋长和那个拿包的年轻人都向军旗敬礼,学员牌一定是没有学过舰艇条令,好像是特纳闷地顺参谋长敬礼的他们的方向朝舰尾看了看,右手似举非举的样子感觉特别滑稽。

“绝对是一学生官,而且肯定是从老陆院校过来的。”
余大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们这边上。
知道他和我一起在注视那个学员牌,我心头突然一颤,没去回应他。
他的话倒是引来我们班的那位老士官的感触:“不服不行啊,这就是命,人家年纪轻轻的,跟着参谋长屁股转,风风光光,咱们干的再多,也就这样了。”
“区队长,年初支队表彰精武标兵,参谋长不是还给你发过证书吗?”正在收拾餐布的新兵对着大发感叹的三级士官说。
“标兵个鸟,证书有个屁用啊。”三级士官站起来,拍拍裤子,跟别的部门大概是他的几个老乡到码头晾衣场那儿抽烟。
余大可看着老士官的背影,转头朝我笑了笑,也走开了。

小布丁贝贝 发表于 2024-10-10 18:18:01

(5)


从舰艇圆圆的舷窗向外看,钢筋和混凝土铸起的长长码头从岸边伸向海里。
几艘舰艇依次停靠在码头边上,从舰桅与天际的轻微位移来看,就能感觉到舰艇在动,时间久了,才会觉得跟在陆地上差不多,感觉不到微微的晃动。
听部门长说,参谋长他们上舰是来部署训练任务的。咱们舰要配合空军搞一个舰机对抗,空军有这个训练需要配合,正好我们也有这个训练需要飞机,尽管咱们的这项训练计划是在年底,但是支队觉得正好空军部队人家联系过来了,为了省些事,就把这项训练提前了。
明天上午舰机对抗,晚上出海。
因此,一吃过午饭,支队岸勤部门开始给舰上进行油水补给什么的。其实就在近海,也跑不了多远,这些补给就是例行程序。
随舰出海的支队领导和工作人员一下子来了十多个,加上空军部队上舰的人员,甲板上的人一下子就多起来了似的。上舰人数多,吃饭倒还没啥事,睡觉就成问题了,舰上的床铺基本上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空置的床位最多估计也就那么七八个,这下十来个人一上舰,还都是上级,估计舰领导够头疼的。

晚上八点半,舰艇广播传来几声汽笛,老兵们从声音的几短几长中就能明白是离码头还是什么其他的命令了。
为了提前赶到训练海域的锚地抛锚,舰艇夜间启航。
帆缆部门的战士们穿好了防护服站在前后甲板,随着舰长在广播里下达的口令,收缆,起锚,舰艇渐渐驶离码头。

“战斗警报!战斗警报!”每次离开港区的时候,舰长或者实习舰长都会在舰艇广播里声嘶力竭地喊。这是出港的规定,那意思大概是告诉全舰官兵,舰艇离港之后,无论航行还是训练,大家都应该当作进入战斗状态。
我坐在自己的战位上,机械地做着动作。
海风凉嗖嗖地灌进自己的作训服里,我看了看远处的海面,分不清是星光还是渔火,明明灭灭的。
夜色中,分不大清哪儿是夜空,哪儿是海面,只听到舰艇划过海面哗哗的海浪声,广播里没有口令的时候,觉得特别安静。
出港之后,舰艇进入夜间航行状态,基本上就是机电部门的事儿了,我们部门没什么课目,大家都可以回住舱,要么胡吹神侃,要么就睡觉了。

我进住舱的时候,发现我的下铺的东西搬到我上铺,下铺侧身躺着一人,不是我们班的,面朝舱壁,蜷缩在铺上,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舱室里已经回来了几个人,有的坐在床上,正翻着他们似乎特看兴趣的《女友》什么的,有的就那样平躺着,眼睛直直地看着舱室上面的管道,发着愣。
我把作训服扔床上,走进住舱对面的洗嗽间,遇到了我的下铺,叫张康,跟我一年兵,只不过比我上舰早半个来月。
看他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就知道他应该是对床铺被占郁闷着。
或许是知道我平常就不怎么跟别人说话的原故吧,他也没跟我说他的床上躺着谁,当然,我更懒得去问他,爱谁谁吧。
回住舱的时候,下铺那位正朝着床下的脸盆里呕着呢,好像已经吐不出来什么东西了,只是在不停地干呕,脸通红通红,鼻涕眼泪连连,惨兮兮的样子。
我这才看出来他是中午跟在参谋长后面上舰的学员牌,那个娃娃脸。
看他无助的样子,觉得挺可怜的,我放下脸盆,去给他拿来块湿毛巾,端来杯温水,然后把他床下吐的脸盆端到卫生间倒了,冲洗了一下,重新放在他的床边。
“谢谢班长!”
学员牌趴在床上,扭过头有气无力地对我说了句。
“没事儿。”
舰上的老兵有时候够牛B,上面来个学员什么的,他们根本就不当回事。学员牌吐得死去活来,回来的都没一个人去问问。有时候我就特别看不惯这些老兵的势利和狭隘,本来也就和他们交流的少。

踩着下铺,我有些费事地睡到中铺。
我知道晕船的感觉确实够受的。
不过我还好,第一次出海除了食欲不振,头有点儿晕晕的,倒没什么其他的不适。舰上也有晕得厉害的,最厉害的在海上七八天,到最后一直躺在医务室打点滴,为了吃进去一点东西,从分队长到教导员到舰政委逐个来动员,跟完成什么艰巨任务似的。

上铺,张康好像也很不习惯下铺往上的调换,翻来覆去,床铺的钢丝咯吱咯吱响。
下铺,学员牌没动静了,估摸着是跟难受劲儿暗暗斗争呢吧。
中铺,我好像不怎么有睡意,无聊地想象着一起明天的舰机训练会是什么样子,认真地盯着顶部的管道,渐渐地才迷糊起来。
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拍我。
睁眼一看,是学员牌。

975470671 发表于 2024-10-10 18:21:12

 (6)


他站在床跟前,几乎像是趴在我中铺的床沿看着我。
短发的发尖上全是汗珠,像是刚游泳完从水里爬出来一样,脸色煞白。
“班长,医务室在哪儿?我实在扛不住了。”
学员牌表情给人感觉不想打扰迫不得已才向我求救,那张娃娃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让我不可能拒绝。
我跳下铺,套上背心,低声说了句:“走吧!”
学员牌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躬着腰,像是强忍着难受,跟我出了住舱。
从住舱往甲板走的时候,要上几个很窄的楼梯。
舰上的通道为了节省空间,几乎都设计成那种单人行走的。
我让学员牌走在前面,他两手扶着梯,摇摇欲坠的感觉。
我有点担心,伸出手去,但心里有什么似的,没有碰到他,而是近距离地放在他的腿后面,保护着,别让他从梯子上滑下来。

到医务室的时候,卫生员已经睡了。
我推醒了一位,说,支队随舰的一位人员身体不舒服。
卫生员其实也就是舰上的战士,不同的就是上舰之前在新兵连专业学的医护,大概是因为被吵醒了有点不太高兴,就说了句,“军医在里面。”
军医出来之后,看到学员牌,简单地问了几句,就拿了一个很小的白纸袋,从糖架上的瓶子里倒出几颗黄色的糖粒,说,回去内服,晕船,没关系的。
出门的时候,军医对我说,如果还是太难受,就带他到后舱,接近舱底呆一会儿,晕船感觉会好一些。
学员牌大概是听到了军医刚才的话,出来后就支支吾吾地问我,班长,你困不困?后舱是什么地方啊?
当时我觉得学员牌的表情特别可爱,明明是想去后舱,却是那种探测的语气与我说话,这与支队有一些瞎参谋烂干事的那种牛劲截然不同。
“我们这就是去后舱呢!”我说。
“啊,那太好了,班长,太谢谢你了。”
学员牌一直强忍着痛苦的脸上漾起开心的微笑,那笑容像孩子一般,简单而明亮。

路过舰会议室的时候,通信员还没睡,我跟他要水,说给支队睡在我们住舱的那个学员吃糖用,通信员估计也知道就是晕船的糖,也不惊讶,从角落的纸箱里摸出两个农夫山泉递给我。
把水递给学员牌的时候,他又感激地看我了一眼,可能还是不舒服,走路的时候有点弓着个腰,一手提着他那条看起来很宽大很不合身的作训裤,感觉像穿着蓝衣服的小虾米,痛苦地跟着我在舰艇的内部通道里游走。
到了后舱的一个通风口,我让他坐下来,尽管舱内的机器轰鸣声够吵,但因为要比住舱凉快得多,而且像医务长说的那样在舰艇的中部,舰艇摇晃地感觉稍微轻点儿,呆这儿晕船感觉应该是要好一些。
学员牌打开矿泉水,吃了两颗晕船的糖,慢慢缓过劲儿来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对学员牌这样,从穿上军装的那一天起,就觉得这身军装应该是将自己与周边的每一个人隔绝起来了,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接近任何人。
风好像是舰艇的最底部吹上来似的,夹杂着浓烈的柴油味道,不过我喜欢这种味道,这有点像小时候只要看到火柴,就会擦着它,喜欢在它灭了的一刻,一丝青烟钻进鼻孔的感觉。
看着舱底盘根错节的机械管道,我沉默着,习惯性的,没有任何爱情色彩的沉默,或者说只是空白吧。
学员牌从住舱我给他领出来到现在就一直在跟我说“谢谢”,好像是带着那种很少得到别人帮助的不安与感激。
他不停地喝着手中的水,一瓶水很快喝完了,空的矿泉水瓶在他的手中挤压着,发出卡卡的声响。

“我叫丁宁,你呢?”
“丛彬。”
“丛彬,我还没认识过姓丛的呢,你老家是哪儿的?”
“重庆。”
“你哪一年兵呢?”
“零二年。”
“哦,去年底入伍的吧,我今年刚毕业,咱们应该算是一年。”
“不一样的,你是干部。”

也许是很久都没有与人这样面对面的单独聊天的原故,我好像有点失去了那种与人交流的功能。有时候在内心深处会偶尔泛起那种与人倾诉,听人倾诉的冲动,比如说,在看着余大可帮我出板报的后背,看在逆光中的他挥舞着信号旗的时候,会有。
然而我会很快抑制住自己的这种感觉。
不知道在自己记忆深处的那些经历是不是已经成为一个堤坝,拦阻了自己所有的情感。就像我的大脑现在仍然常常会有一种短暂的空白一样,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曾经有一段很长很长的空白日子,那一段时间里,身边的一切一切全部都消失了,母亲,学校,爱情,甚至包括食物,衣服,存在,我全无知觉。在那个时候,好像于我的脑海中只有一种旋律来回盘旋,我也分不清那是什么旋律,但它像一个隐形的路标,牵引着我从那长长的空白中往外走,一直到走出来。
走出了又能怎样呢,对于过去与现在,就像隔了一条宽宽的河一样,宽宽的河面我无法泅渡,我只能站在河的这一岸,去看那一岸,曾经属于我的那一场爱情,恍如隔世。

“你困了吗?”学员牌如果不说话,我几乎都自己身边还有一人,忘了自己是陪他过来的了。
按照舰上大多人认为我有些自闭来说,我应该是内向到了极致吧。
我把手中没有打开的另一瓶矿泉水递给他,接过来他手中的空瓶子,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苏321 发表于 2024-10-10 18:22:38

(7)


舰的后舱。
我拿着空的矿泉水瓶轻轻敲着舱壁,尔后又把标签揭下来,放在手里揉搓着,卷成了一个长长的卷儿。
我很专注地做着这些。

“有些看起来内向的人其实特希望有一个外向的人和他说话,内向有的是性格因素,有时也是一种刻意的自我行为。”
学员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一下子好像有些触动我。
不过又觉得他这样没经历过生活波折的学生官,就是知道些道理也不曾是自己体验,不过是书本得来而已。
学员牌看着我看他的眼神,有些得意地解释说:“书上面看来的。”
推断这么快就被他印证了,我笑了笑。
丁宁,或许这个人跟他的名字笔划一样简单吧。

“班长,能看到你笑可真不容易!”
丁宁挠挠头,好像很有成就感似地对我微笑着。
这一个笑容似曾相识。

“回去吧?”我起身说。
我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只好选择逃避。

丁宁大概是一点儿都不觉着晕,正来了聊兴呢,悻悻然地看了我一眼,起身说:“那好吧。”
他跟在我后面,曲曲折折地绕回住舱。

夜很深了,住舱里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还没当海军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一首歌叫什么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估计写歌词那人也没有真正在舰上生活过吧,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在我们这样的住舱里睡过。
不知道学员牌对这如雷的呼噜习不习惯,我是很快就融进了这片噪音当中。

第二天舰机对抗演习的时候,天气出奇地好。
碧蓝的天空和海面几乎连成了一体,天空中偶尔的几丝白云反而印衬出这种天上的那种亮亮的蓝来,蓝得摄人心魄。
海面上五六艘舰艇呈纵队破浪而行,我们在编队的第二个。坐在我的炮位上能看到编队后面的几艘舰艇,划过的航迹呈一个扇形向后面的一艘舰艇散开。每一艘舰的舰首主炮都昂扬的地冲着侧前方,高耸的舰桅处的雷达高速旋转。
就在舰长下达口令的时候,第一批空中目标已经出现在远处。
我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内,很快锁定目标。
空军的二机编队飞行高度大概已经到了极限,感觉几乎是擦着我们的舰桅呼啸而过的,我的副炮旋转角度跟不上,只好集中精力捕捉下一批目标。

就在专心等着飞行目标出现的时候,突然一道光在眼前闪了一下,感觉是相机的闪光灯。
我探身向前看,是丁宁。
一个NICON差不多遮去了他半张脸,正在离我不处的甲板上坐着呢。
他也不嫌甲板烫屁股,估计是怕舰艇摇晃他站不稳吧。
看我注意到了他,他微笑着冲我招招手。
没搞明白,这么好的太阳,还用什么闪光灯呢。当时自己对摄影也不太懂,还以为他是故意闪光好让我注意到他呢。

又一批飞行目标出现。
我在锁定目标的同时,用余光留意了一下不远处的丁宁,看见他很激动的从甲板站起来,好像也不怕站不稳,也没有晕船感觉了。
他的姿势像持枪的战士一样,拿着镜头,对着海空。

qqq0011223388 发表于 2024-10-10 18:27:01

(8)


傍晚,舰艇返航。
海上有的时候时间飞快,比如说像今天这样演练时间特紧凑地安排,预演,实操,对搞,几遍轮下来,好像刚刚坐到战位上几次,这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然而有的时候时间也是很难熬的,就像那种舰上自己搞的锚训,科目训练什么的,具体到部门的时候,某些战位训练内容比较少,但也得一起陪着,飘在海上,又不准许也不可能做别的什么事情,那种枯燥单调,时间就要以秒来计了,慢得简直让人发疯。

“靠码头部署!”
似乎都能从舰长有力的口令声中感觉到舰艇就要靠岸的欣喜。
这次靠码头没我们部门什么事,我就回住舱了。
丁宁正在住舱往他的包里装洗漱用具呢。
就像是马上要脱离苦海似的,他的脸上挂着一种抑制不住的轻松。
“丛班班,解放喽,昨天多亏你照顾啊,要不然我壮烈吐死也说不一定。”
称呼别人班长,应该是新兵或者一些年轻的新学员对比他兵龄长的老兵的一种尊称,是一种不成文的习惯。
可是叫我丛班班?
这么个称呼听上去总觉得怪怪的,有点别扭。
丁宁好像没觉得什么不合适,一边收拾一边和我说话。
看他一脸开心的样子,心想真是一个单纯的小学员。
军人道德组歌里有一首叫官兵友爱歌,其实如果每个军官对战士的感觉一直停留在他们刚刚军校毕业的这个阶段,官兵关系肯定是不用怎么去说也是很好的。
“以后没事去支队找我玩儿啊,回头我请你烧烤,一定给面子啊。”
丁宁出舱门的时候,回头对我说。
“呵呵,别客气。”
我想了想,还是从床铺上站起来,走到舱门,从丁宁的手上拿过他的行李包,帮他送到舷梯口。
支队过来接参谋长和出海人员的车已经停在码头上。丁宁接过帮他拿着的行李,背着他的相机包,进了参谋长小车后面的那辆中巴。
舰长和政委站在参谋长车边,大概是听站在车边的参谋长布置训练总结的什么事。
我走回舰艇甲板。
码头上的车辆启动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那辆中巴,丁宁坐在最后一牌,他正愣愣地看着我。
我有些不解地与他对视了瞬间,躲闪开他的眼睛,转身走进舰艇通道。

晚饭后,时间相对自由。
各个舰上基本上不安排什么训练,战士们有的去军港的足球场去踢球,有的去水兵俱乐部打乒乓球,健身什么的。
我当兵那一年,支队俱乐部正好参加全军的十佳俱乐部评比什么的,各种项目应有尽有,算是名符其实的俱乐部了。
我喜欢去俱乐部楼顶的卡拉OK室,不过从来不唱,只是坐在一个角落里,听别人唱歌。
那儿的音响效果还凑和,过来唱歌的都是各个舰上刚刚入伍的新兵,三五成群地约过来,因为是免费,在俱乐部战士那儿登记完,几乎是一个接着一个地唱。十八九岁的男孩,刚刚高中毕业走进部队,唱的都是一些刚刚流行起来的歌,但凡去唱的,不管唱的如何,每一个人年轻的面庞上都透着一种自信,让人感觉到音乐另一层魅力,带给人的另一种快乐。

那天晚上去的时候,卡拉OK那一楼层仍然是整个俱乐部人最集中的地方。
我一进门的时候发现拿着话筒正在唱歌的竟然是我们舰上的余大可。
很少遇到我们舰上的人来这儿的。
余大可当时正在唱的是好像是齐秦的哪一首歌,记不得是哪一首了,只记得一进门时他的歌声中带着的忧伤感觉一下子抓住了我,嗓音挺独特的,那种投入的感觉与平时他给我的那种大大咧咧地印象截然不同。

我坐到最靠里的一个座上,远远地看着他。
大概因为刚刚出海回来,他穿的还是蓝色的夏季作训服,敞开着扣子,里面部队配发的那种白色背心,两只袖子卷得高高的,挺结实的感觉。
拿着话筒特投入的样子有些夸张,不过因为他的演唱倒显得恰到好处了。
唱完之后,他们部门的另一位战士接过话筒,说:“靠,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这一手儿啊,搞得老子不敢唱了都。”
余大可笑了笑,站到一边。
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儿,好像是很专注地听着他们部门的那位战友在干嚎。
不知道为什么,远远地看着余大可的背影,看着他刚劲的短发和后脑勺,突然有一种感觉从内心深处苏醒过来,我自己也隐隐意识到了那兴许是一种无法再去转移,再去抑制的苏醒。

apelee 发表于 2024-10-10 18:34:05

(9)


“丛彬!”
从水兵俱乐部出来往回走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后面叫我。
是余大可,就他一个人。
“想什么呢,叫好几声了你都没听见?”
“我没听到。”
“靠,不会吧,就差没用军港广播了。”
“……”
余大可看着我,表情完全没有刚才唱歌时我发现的在他脸上的那种隐隐忧伤,而是一种很阳光的笑容,那种发自内心让别人觉得亲近的笑容,这样的阳光感觉让我的大脑里浮起他在舰艇高处的阳光中,手执彩旗,上下挥舞的样子。

“不着急回吧,咱们去一号码头溜达会儿?”余大可询问地眼神看着我。
“哦。”
尽管我仍然担心自己不知道怎么说话,但我并没有拒绝他。或许是因为前两天帮过我出板报,也或许因为他的笑容里的阳光让我难以拒绝。
我说什么,而是径直向一号码头那边走过去,余大可就走在我的左边。
一号码头一般不停靠舰艇,因此人很少,由于是军港的最外侧,为了防浪,迎浪的那一侧横七竖八地放着很多巨型的石条,所以又叫做防浪堤。
我们一起走到长堤的尽头,三面都是海水。
风吹过来,吹进余大可的作训服,鼓鼓的,像个蓝色的汽球。
起初,我们俩都像是无话可说。我看着远处的海面已经亮起的渔火。余大可坐到堤上,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用他的作训服挡住风,点着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慢慢吐出,空气里立刻有一种烟草的香味弥漫开来,这种香味似乎缓解了某种情绪。
余大可也是看着正前方,没有说话。
如果要是平时,这样的沉默我肯定觉得别扭,但那天我却觉得很自然,觉得似乎是什么时候就已经有这样两个人的沉默场景过。

“你以前学过美术?”
我也没想到是我先说话,这是我一直想问余大可的,也可能是上舰以来第一次我主动和别人说话。
“我跟我爸学的,他在体育馆工作。”
“体育馆和画画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他自学的,他自己对这个特有兴趣,所以从我能拿笔开始,他就想培养我成为一个画家,不过我没兴趣。”
“呵呵,干嘛没兴趣?”
“你觉得我像是能坐得住的人吗?”
“不知道。”
“你呢,好像大学还学音乐,没成一歌唱家啊。”
“我学的音乐教育。”
“音乐教育就是要当音乐老师的吧?”
大概余大可知道我退学的原因,因此没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怕引起我的什么难过往事吧。
“那音乐老师给评点一下咱的音乐水平吧?”
“评点什么?”
“刚才啊,俱乐部楼顶,本人。”
当时我坐的那么远,原以为他没有发现我呢。
“还不错,很投入。”
“靠,很投入是什么评价?如果唱得巨烂,再很投入的话,那会要人命的。”
“那就给你要五分吧。”
“哦?五分就是满分了吧,谢谢丛老师!”
他从堤坡上面站起来,给我敬了个礼。
我站在堤坡的下面,显得比我高出大半个身子。
看我仰着头,他说,“上来吧丛老师,别搞得我好像有多伟岸似的。”
他很自然地向我伸出手。
其实堤岸很矮,很容易跳上去,但我还是握住他的手,有力,有一些汗,或许是有茧吧,掌心有粗糙的感觉。
在堤上,我们开始往回去的方向走。
走在他后面,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有一种久违了的愉快。
“以后别老一个人闷着,又不修炼啥千年神功,没事就找我聊聊天吧,本人随时随地奉陪。”
“哦,谢谢你。”
“对了,以后别上我余大可了啊,叫我大余。”

3427158792 发表于 2024-10-10 18:36:48

(10)


周六党团活动时间,各舰报报评比。
副政委带着文书,叫上我,一起过去了。
全支队的每个舰上加上支队警勤连和其他单位的,十几块黑板并排放在一起,有十几米长。花花绿绿的感觉不像是部队的板报,像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广告画似的,相比之下,我们的那一块确实有些寒酸。

看了大约有十来分钟,从支队办公楼那儿过来一个大校,一个上校。
后来才知道是支队的副政委和政治部主任。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丁宁拿着笔和本儿,就走在他们后面。
一行人走过来,挨着个儿看着黑板,不时点头。
支队那个副政委高高瘦瘦的,让我想起英格兰队的克劳奇,不过他的表情要比这位前锋可亲多了。
沿着黑板转完一圈之后,克劳奇政委让大家先说说评比想法。
大家的意见几乎无一例外的倾向于**舰,他们黑板上的大字全是用电脑刻出来的,并且用泡沫板粘成立体。配上去的图案也都是数码照片放大的,确实很美观,估计一小块黑板出完,怎么的也得三四百元的花费吧。
就站在克劳奇政委边上的我们舰副政委,先是看了一眼我们板报,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我和文书,那意思好像是我们的寒酸让兄弟舰上笑话了。
“小丁,你是政治院校毕业的,说说你的想法。”
克劳齐政委和蔼可亲地看着他身边的丁宁,鼓励地说。
拿着本正要记录评比结果的丁宁可能有些意外支队政委会让他发表意见,他看了看边上的政治部主任,他们主任也是微笑地看着他。
我注意到丁宁挺了挺身板,合上手中的本儿,说:“我觉得**舰的板报更像是部队的黑板报。”
丁宁提到直截了当地提到我们舰。
他似乎没有看到人群之外的我的眼神,那时候,我大概有一种终于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激吧。
“板报不应该是形式主义,而应该实用,内容丰富。”丁宁没有看到前面被大家公认的**舰那个带队领导的脸色,而是继续说着他的观点,“**舰的板报全部用粉笔完成,内容都是舰上的人和事,特别是他们的刊头画,同样是用粉笔完成的,效果不比那些找电脑出出来的图差。”
克劳齐政委很赏识地看着丁宁,不住点头。
丁宁说完之后,克劳齐政委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见大家都安静地听他作指示状,政委说:“我看小丁说的对,部队的板报就要有部队的样子,我们搞评比的目的就是希望通过评比,真正发挥好黑板报在政治工作中的作用,而不是一味地看形式,花里胡哨的,内容空无一物。”
克劳齐政委在讲话的时候,丁宁认真地往本子上记着什么。表情乖乖的样子,我想,部队里的领导大概都喜欢这样的下属吧。
后来在克劳齐政委的讲话精神下,我们舰毫无争议地在黑板报评比中拿了个第一名。

不知道因为什么,我和丁宁隔得并不远,但他好像一直没有看到我,可能是有领导在身边,注意力有限吧。
本来挺想跟他说几句感谢的话什么的,但看着他和支队政委、主任他们往回走了,只好算了。
我和文书抬着黑板回舰上的时候,一边的副政委眉飞色舞地说:“咱们能拿这个第一名,完全意料之外,多亏那个宣传科的小学员,初出茅庐,敢说敢为啊,哈哈。”
“对了,那个小学员是不是前两天跟咱们舰出海来着?”副政委回头问文书。
“是,安排在住舱,就在丛彬他们下铺住的。”文书回答。
“不错不错,小学员不错。”副政委高兴地说。
就在副政委赞不绝口地夸着小学员的时候,我想到了余大可,之所以能拿个第一,应该也是有他的功劳在里面的。丁宁的提到的那个粉笔刊图,就是余大可的杰作。
如果说要感谢的话,我觉得更应该感谢他吧。

快到舰上的时候,正好在码头的晾衣场看到余大可,他正往铁丝上夹他那白背心呢。
我跟文书放好黑板之后,文书回舰上,我走到晾衣场。
“咱们板报刚刚拿了全支队第一,谢谢你啊。”
“是吗??可是干嘛谢我呢?”
“因为你的插图啊。”
“嗨,多大个事啊,就你能为舰上作贡献,咱就不能啊。”
“总之,谢谢你。”
我又有失语的感觉,准备转身回舰上,但他叫住了我。
“丛彬,谢谢也不能老挂嘴上,你总得有点实际行动吧?”
我回头看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要不咱们下午一起去市里?”
“去市里?”
“嗯,反正今天周六,去转转呗。”
“行,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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